作者：黄四群律师

前些时候，写了篇《狂人杨功新》发在公众号上，遭到一些人的攻击。说我不该说杨为狂人；写文前应当好好看看《水浒》，不懂他人苦，莫劝他人善；说我像个女人；还有的满嘴喷粪，不说人话……

       好吧，我来解释一下，称杨为狂人是借用鲁迅的小说名《狂人日记》。是说此人癫狂。杨于腊月二十八，趁人团圆之时，行务尽杀绝之凶，杀了六人，说他癫狂何错之有？让我看《水浒》，是说我不懂世道人心？《水浒》说的是108条好汉聚义的故事。虽“替天行道”，但行的并非都是义举，特别是某些人本是强盗劫匪，并非被迫，行的是不端之事。可能那位仁兄表达的主要意思是强权公理，官逼民反，他们就是“正义”。那么，让我以“林冲夜奔”来以一概全吧。林冲有辱妻之恨，惨遭诬陷，致于死地才绝地反击，杨功新这里有没有？我想找出一些论据来论证我文中的观点，如“上访”“坐牢”“被精神病”，没有一处经得起推敲。林冲就是放在现在，也算正当防卫，这里有没有？

       小说有它的历史背景，直接移植某些逻辑不合适。《水浒》与《狂人日记》里都有一个赵家的“天”，假如照这么说，当今社会亦是人吃人了？说我像女人，大概是说我笔锋绵软了吧。好吧，这个我承认，也许是我是律师，不再年轻的缘故吧。

      一些人渣的侮辱和谩骂就不足道了。应该把他们亮出来，等到阅读量上来，以寻衅滋事罪控告之。

      杨连杀六人，视人命如草芥，一篇小文讲以不法对不法，纵有天大冤屈，也是不对，本意是劝人为善，否则妻儿守寡，父母抹泪，难道有错？    
   

为什么这样一篇小文，竟招人这般对待，还有人枉顾法律，对作者尽侮辱之能事。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？我想这背后的逻辑就是你不能说别人的不是。如此，你就伤害了他们的感情——那“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”“情愿站着死，不愿跪着生”的感情。假如真是如此，好吧，我承认我的认识出了偏差，没有顾忌某些人的情感。

      “夺妻之恨，杀父之仇，不共戴天”。这里显露了一个词：复仇。它成为人的生活里最富魅力的原型骨骼。人们追寻复仇的故事，乃是追寻那仇恨背后所隐蔽的永恒的公义。

      一位老妪摇着手里的糖，她的孙儿兴冲冲朝她跑过来，摔倒在地，大哭起来。老妪拄着拐杖走过去，嘴里骂道：“哎哟哟，该死的地，绊倒了我的儿，打它，我替你打了它……”边骂边用拐杖墩地。孙儿渐渐止住了哭泣，心里得到了安慰。人们在昏昧的起点就知道自己的无辜，对那基于自己痛楚的人或物施以对等的惩罚。

      你为什么不再血气方刚，是以年龄来搪塞你那消失已久的血性？世间那么多不平事，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是被时间抹去了吗？还是身体的某些补偿让你放弃了感受。你利用祖辈遭受的苦难来给自己的懦弱找借口，还在这里蛊惑我们。看看人家是怎么复仇的：越王勾践——卧薪尝胆。

      公元前496年，吴王阖闾得知允常（勾践之父）去世，出兵攻打越国。在檇李（今浙江嘉兴南），勾践派敢死队向吴军挑战，排成三行，步至吴军阵前，齐声呐喊着自刎身亡。吴军看得出神，越军趁机袭击吴军，吴军战败，越国大夫灵姑浮用戈攻击吴王阖闾，斩落吴王阖闾脚拇指。吴王阖闾被迫撤军，军队退至七里，吴王阖闾因伤重去世，吴王阖闾临终前，告诉儿子夫差说：“一定不要忘记向越国报仇。”公元前494年，勾践听说吴王夫差日夜秣马厉兵，决定先发制人，在吴国未发兵之前讨伐吴国，但是兵败，只得求和。接着就是遭软禁，“卧薪尝胆”，“乘虚而入”，“灭吴称霸”。放在今天，这实际上是一个争权夺利，冤冤相报的故事，没有正义可言。再来看看俄乌冲突，一方为某一次的攻击胜利而欢庆之时，转身就会遭到对方狠命的报复。抛开政治不说，这好比是两个人打架，互殴，何来正义？

       学生被校霸欺负，被逼忍无可忍，瞪着怒目，咬牙切齿，冲上前去，叫嚣着说老子跟你拼了。这里拼了又曰“抵命”。这里有一个词叫以眼还眼，以牙还牙。受了多少欺负，就要施以多少惩罚：你砍了我的手，我也要砍你的手，你强奸了我的妻子，我也要强奸你的妻子，这叫对等，公平。绝不是武松说的“杀一个是杀，杀一百个也是杀。”——武松个人的命抵不了一百人的命。“反正一死，杀光务尽”是自私自利的表现。

       刚才讲了，追寻复仇的故事实际上是追寻仇恨背后所隐蔽的永恒的公义，但这种追寻实际上追寻的是一种虚无。你杀死了我，我的子孙会从对我的每一次祭拜中积聚复仇的力量，开展下一次报复。接着，你的子孙也会还回来，如此循环下去，无人再会遵守前面同害复仇的规则。于是，现代社会为处理这种纠纷，用了“公力救济”，把“武力反击的权利”上交给国家，让国家对“犯错误的人”实施惩罚，谁都不能动谁。可是，有人把为自己复仇的张扣扣、杨功新称为“英雄”，把道德标准降得很低，不是任性是什么？起码要在不讲规则的战场，为大众复仇才行吧。

      那篇小文为何写得“绵软无力”，是因为我看到了太多的死亡。就在昨天，新闻里又有一位医生，杀人后自尽而亡。他在行凶前录下视频，审判了他的女友。只是因为他的女友在结婚前对他有不忠。且不论他有无剥夺别人性命的权利，坚守的“公义”对与错，只是想说，让我们对生命多点敬畏之心又何妨？记得视频里有个“狂人”法律咨询者，他赌杨不会判死刑——可是那命不是他的，他有下注赌的资格吗？不是他这么一说，就能救回人家。

       每一次人命官司放在心上，没有一次不是沉甸甸。记得2005年的“湖南法官被炸案”，造成一死二伤的后果，行凶者一、二审皆被判处死刑。后来还是最高院高瞻远瞩，考虑到被告人之前民事案件遭受了裁判不公，刀下留人。再来看看一些毫无宽宥的行凶者，他们有什么理由为自己谋一命。纵使你喜欢他的快意恩仇，最终留给他父母妻儿的不过是一抔黄土。而仇恨的种子早已在受害者的子孙心里埋下，纵使它不会以复仇的形式展现，但总有一天它会以另类的方式施展在你的后辈身上。这个世上没有赢家。

      从这点上说，复仇从根上说是不可实现，达不成目标的。当一个人从仇恨出发时，已将无限的惩罚作为背囊，实际上每一只箭从弓弦上发出都是射向自己的心脏，以致任何虚设的标靶都是自己的一部分。实际上，复仇者生活的全部目的是为了抵御时间和虚空。当一切的骚动都安息，化为一座座孤坟，人们关于他们的争论就会变得毫无意义，会认识到各自所坚持的理由是如此的荒谬——这个世界不需要你我来讲述。